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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高机密。”

    笔记本电脑屏幕惨白,亮了一整个晚上,抬头就是这四个红色大字。国安委签字盖章的三百多页调查报告终稿,秦臻从头到尾看了两遍。

    附件是三十八名伤亡人员的尸检结果和死亡报告,具体到每个人的每件遗物。他找到了陶烨的。陶烨的直接死因是颅脑重击,同旁边意外离世的两个人死因相同。冲击波范围内,只有一辆家庭SUV后排儿童座椅上的一个小孩奇迹般幸免于难。

    秦臻自己也得出结论,除‘意外’两字,没有其他蹊跷之处。

    可他内心仍是不安。难道……是漏了哪个细节?他把报告拉到第一页,打算从头到尾再看一遍。

    炸弹自地铁A口外的一个街区开始连环引爆,冲击波把这个路段内数台轿车掀翻在地。所有报废的车辆送到中央警署鉴定科的防爆小组进行二次检测。陶烨乘坐的是秦臻当时开的私家车,而车辆检查结果同其他车辆一样,未发现任何可疑物体……

    没有任何疏漏。凌晨五点,天光大亮,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占据他全部思维的不再是二·一二那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不再是陶烨母亲一个又一个的电话。

    ——“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想。”

    ——“秦臻,你还不懂吗?”

    ——“没关系,这地方不大,你丢一次我找一次,实在不行联系厂家……哦,这不就在这儿呢。”

    ——“等世界太平,再结一次婚吧。”

    啪嗒一声,秦臻索性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出门抽烟。

    第九区联合军部营地的夜晚安静,偶有装甲车驶过的声音。站岗的警卫兵立正向他敬礼,他咬着烟卷,轻声说稍息。

    这个样子的首长不常见。警卫兵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就看到秦臻轻声走到了邱啸林房间门外站了好久。倒没有别的事。他只是透过窗户,借着月色看窗棱一角列着的许多木雕建筑模型。邱啸林的父亲是名木工,若不是战争爆发,邱啸林本来要子承父业。他把爱好带到了军营,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埋头雕刻。

    次日清晨,秦臻亲自到他门口敲门,要进去仔细参观。秦臻看着邱啸林手下精巧的日月阁、五一广场、建军门,还有华表大堂,突发奇想,问他——

    你能不能也教教我。

    您想做什么?

    隋康天文台,你知道吗?难吗?

    是。可以,肯定不难。您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邱啸林不是首都人,但他回去一查资料,懂了。这是要送沈先生。

    跟沈先生有关的事都是重要的事。小伙子点灯熬油埋头苦干,写出三十页教学章程,提前准备好材料,木棍木杆木砖多少块,秦臻每天结束演练,第一要事就是对着手册拼天文台。

    那一周,邱啸林天天往他的房间跑,海鹰全队上下都吊着一口气,知道的是首长培养新爱好,不知道的以为是要打恶仗。

    两周以后的战前例会,隋康天文台木雕落成,秦臻把模型摆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压着第九区作战地图一角。空军各师长闻讯前来参观,纷纷表示惊奇,你还会搞这个?

    秦臻挺高兴,展示一圈之后,又把成品请回自己书柜上供着。

    拼这东西花了他前前后后几十个小时,过程中,有个想法愈加清晰。

    木雕模型精美大气,可也比不上那晚光风霁月的那个人。

    他们两个之前开始的不清白,沈佳城为了他父亲的政治仕途,而他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如今各自真正想要的都握在手里,也算暂且扯平。往后,若对方同意,可以清清白白过一辈子。而坦白的时候,他总不能双手空空。

    可他看不到首都政坛的风云瞬变,也低估了国安委的安全措施之严密。

    他走后两周,星海新闻发布一条要闻。新闻援引匿名信源,称今年国防经费翻倍的根本原因是国安委签名出具的二·一二调查报告。

    新闻本身并没有太多新奇之处,每年各项目的经费都会经过审批、公开,随后接受各界批评和问询。只是,这条信息的来源太不寻常。整个首都政坛,看过这份机密报告的人不超过七十个。星海台当然没有点明泄密者。

    只有这不到七十个人知道,报道确凿属实。新闻一出,就引起了安全局注意,国安委连夜开会,想揪出对媒体走漏风声的人。沈佳城十分忙碌,白天要参与安全会议,自己的日常工作都只能拿回家里做。他正在雅苑加班加点办公时,座机接到加密号码来电。

    沈佳城接起,对方只问:“信息技术组在内网查到你的登录记录,还有拷贝记录……沈佳城,你大半夜的拷贝机密文件做什么?”

    是国家安全局的副局长罗局。

    沈佳城完全没有防备。他放缓语气,只问时间地点。

    ——12月23日晚11点半。

    可巧了,还有半小时就是他的生日。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记得。岂止是记得,还在那之后,独自一人的夜里重温数次。他完全放下戒备,甚至物色起了战后共同度假的地点。他打算学学邱啸林,也给秦臻做个可行性分析报告,让他逐个打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秦臻接到命令匆匆赶回第九区,却没让他送,只留下字条,再次祝他生日快乐。

    可事实竟是如此。他在同一天内,先收对家绯闻头条的大礼,又被身边亲密之人背弃,是里外远近都齐全。

    沈佳城仍面不改色:“哦,那天晚上。我记起来了。因为过几天要去出差,本想复习……”

    “安全手则你忘了么?这么重要的文件不能拷贝到个人电脑,要不是他们先报给我,要不是我信任燕辉和廷之,我知道他们两个带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这事情要是落到别人手上……”

    这位罗局长的妻子和沈佳城另外一位父亲顾廷之曾一同在华夏交响乐团担任乐手,两家是世交,所以才有这个预警电话。

    沈佳城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罗叔,如果泄密的是我,我不至于找星海台吧?我和哪家媒体的关系都比他们要好,对吧。而且,一直以来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拿这种针对我父亲的问题来问我,比如国防经费。我……完全没必要引火上身。”

    罗局知道他说得也有道理,便语重心长道:“佳城,无论是不是有意,你想好了,国安委的工作是个机会,也是挑战。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等着你出差错。在他们眼里,你的意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你懂吗?”

    “谢谢您,我一定……下不为例。您……也代我和温老师问好,过年时候带的茶她喜欢吗?《华夏唱片》给她新发的那张专辑,我们家最近天天在放。……嗯,我知道。您也是。”

    往后一切,秦臻只记得大概轮廓。

    他有出色的记忆力,只是主观上根本无法一遍遍重放那个晚上的所发生的事情。如同他不记得‘三一行动’的细节。七日战争终止后,他被严骋亲自关禁闭一个月,写那一份报告,拼那一块拼不全的拼图。

    实在是太难看了。

    沈佳城连夜坐飞机去第九区。他给他最后的尊重,就是进了屋甩上他的门,才开口说话。那一刻,秦臻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这是最高机密,你做了什么事情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凭什么!有必要吗?”

    秦臻敢作敢当,当场承认了。他也直言,给媒体泄密的不是他。他没必要碰这种跟自己无关的话题。他只是为查陶烨当年的死亡原因是否真是意外,只是这个时间点实在不巧。

    “我没有想着外传,找媒体对我没有半点好处,你也应该知道,我做不出那种事。我只是为了……”

    他以为坦诚可以稍稍平息对方的怒火,没想到听到陶烨的名字,沈佳城一向完美冷静的面容都有片刻松动。

    “我知道?秦臻,我现在都不敢说我知道!”沈佳城气得笑出声来,“现在轮到你跟我讲结果正义这一套是吧?你拿去自己看,为了你那个死了的前任,还是为了你那个情报局的什么人,都和我没关系。做了就是做了,你就是为了他妈的世界和平,也不应该瞒着我做这种事。现在国安局遍地抓内鬼,要不是罗局给我顶上,真可能查到我头上。”

    “我没想到……”

    “要是我把这件事捅出去,他们可以明天就立案调查你,扒了你这一身军服!”

    “那……你会说吗?你会……”

    “现在倒是你,应该感谢这场婚姻。”